夏落不明

　　五月，已有夏的气息逐□□近。夏天，又一个夏天，像轮回一般，转来转去都是这几个季节，春夏秋冬。而夏，是生命的幻觉。这一次，我又会遭遇怎样的梦境呢？
　　还是会相信那些有关公主王子，妖精女巫的童话。毕竟，人不是只有一次做梦的权利对不对？可怎么，觉得心底被阴霾囚禁的念想都开出了苍凉的花朵。看天边白色的云层，总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它洁身自好，不愿染上俗世的喧嚣，还是它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来的颜色。
　　而我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在没有遇到夏衍之前，我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越是回想，夏衍的脸越是清晰，仿若午夜的梦靥一般，挥之不去。或者是，我根本舍不得挥一下，好不容易，从朦胧的雾气里又寻回他那张我曾深深凝视过的脸。只是，为什么一点也没有真实的感觉？他像他，又不是他。果然，时间是篡改回忆的能手，我这个当事人竟已不确定这张脸的是不是真的属于那个我记忆里的少年。明媚的，青涩的，温暖的，令我想迫不及待投入他怀里的，我深爱的少年。
　　班级群里发来消息，那个叫费云男生敲出的一句话，使得我眼眶湿润。他说：今晚我在塘汇的美味家园饭店请客，全班都要来，因为，我订婚了。
　　不知不觉，我们都已经到了可以把言语转化为实战的年纪。订婚，对于当初的我，是多么遥远啊。不，其实对于现在的我依然是遥不可及的。那个人，好像已经不可能会是与我牵手结发的对先生。内心失了他，早已满目苍夷，幸福再也不容易住进来。这种侵蚀人心的绝望，一转眼竟持续了两年多，真是不可思议的顽强的生命力。我还以为，我一直都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却原来也痴心至此。是该欢喜，还是悲哀？念旧的自己，不争气的自己，无可奈何的自己。终究只能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真是没有办法，岁月的寒风令我尘满面鬓如霜，学会了惯性而做作的笑。
　　一到傍晚，班长就打电话来催我们去塘汇，打趣道：我们去参加费云同志迟来的订婚筵席。
　　说是筵席太夸张，不过是请了全班同学以及他在学校的几个好友——真正的订婚仪式早在费云家里办过。
　　我跟思雪，柴柴，胡贝贝一路嬉笑着走去目的地。冰凉的手被思雪握在手掌里，多难过也要用笑意装饰死气沉沉的脸。我转头对着思雪笑一笑，她望着我，变得有点忧心忡忡。她懂得我内心的荒凉，于是将我的手捏紧。我偏过头去，落泪无声。
　　这场他人的喜宴，触动我记忆的开关。我还在杭州念书的时候，夏衍来找我，我们在月光下亲吻，起誓。我们说好要一起走进礼堂，对着所有来观礼的人，许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诺言。我的婚纱要找专人设计，不落俗套，我会是最美的独一无二的新娘，他的新娘。而如今，这些已经远去的记忆碎片被盖上“曾经”的邮戳，寄向了名为“过去”时光。
　　到了指定的饭店，我们一行人在费云那桌挨个坐下。一共办了三大桌，每桌的气氛都很high，男生女生纷纷开了啤酒来喝。费云很是客气，满脸笑容地给我们倒酒，当然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他的未婚妻坐在他身边，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没一会，别桌的情侣一对对过来向费云他们敬酒。我看着看着眼眶都要发酸，此刻落单的人也就只有我们寝室的几个了。但，胡贝贝已经跟男友和好，只是他不在同个学校。柴柴也有男友，只是她并没有怎么提起他。思雪也有一个友达以上，恋人还未满的男人。这么看来，最最凄惨的莫过于我了，我谁都没有，就算只是暧昧的人，也没有。
　　我不声不响，几杯酒早已下肚，思雪并不阻止我，她的神情也很是落寞。是了，恋人未满的朋友，也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暧昧这种情绪最是伤人，既害怕止步不前，又害怕错走一步。我与思雪像是约好了一般，一杯一杯，将身旁的喧嚣抛到了脑后。这种时刻，没有人会注意到两个寂寞的人，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与我们的形成了参差的对照。
　　我和思雪提前退场，脚步踉跄地走回学校。风吹过来，有点冷，我双手环胸抱紧自己。
　　思雪拍拍我的肩问，没事吧？我摇摇头，嘴里有咸咸的味道，用手一摸嘴角，咦，是眼泪。真是好笑，毫无意识的就掉了眼泪，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世界在我眼前摇晃。慢慢的，慢慢的，周遭的景物张牙舞爪地扭曲起来，直到幻化成那个人的脸，夏衍。
　　我想他了。我低声说，我好想他。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此刻荒凉的夜色，使得我压抑许久的思念，像受惊的鸟群一样飞散开来。砸在我的眼睛里，我的胸口，我的膝盖，钝重的，激烈的，让我喘不过气来。双腿发着抖，竟一时间走不动了。
　　思雪叹一口气说，不要想他了，再想他也不会站到你面前来，越想只会让你自己越痛苦。
　　而我的眼泪一刻都停不下来，我吸了吸鼻子，对着黑色的天空笑了笑。我知道，我的想念一点用也没有，太遥远，太陈旧的故事，只有我一个人还念念不忘。我何其念旧，是天底下最最不被可怜的傻瓜。说了几千几百遍，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忘记忘记，说出口是多么容易。在经过了多次的以身试法之后，我才可悲的发现，我只配做一个纸上谈兵的庸才。
　　最让我难过的是，那段几乎花光我一生情动的恋情，被身旁的许多朋友冠上“不值得”这顶帽子。而什么是值得的？一见钟情一拍即合牵手结发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这样才算值得吗？然而现在，海枯石烂似乎很快，天荒地老也近在咫尺。我并不在意所谓“世界末日”的传言，我只知道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爱过，没有后悔，便是值得的。
　　我拉起思雪继续走，呼出一口气尖叫了一声，我说，我想唱歌。思雪“扑哧”一声笑出来，唱吧，我的大小姐，只要你别哭了怎么闹都行。我说，不好意思啊，思雪大小姐，让你担心了，我现在快乐的很，所以我要唱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神曲！
　　我在思雪震天响的笑声里吼了起来：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我发现吼出这首歌，会有一种很扩大的感觉。世界此刻很空旷，因为周围没有繁华的风景。这条路是寂静的，连虫鸣都没有。天气还是冷了点，虽说快到初夏，但嘉兴的风特别大，总是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暖气毫不留情地吹散。它多么像命运，随手一挥，拆散一对又一对的情侣。
　　脸颊很烫，嘴唇干涩，我却乐此不彼地唱着：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思雪停下了笑声，推我一把说，你怎么唱来唱去就这么几句啊？我愣一下，傻乎乎的说，我好像就记得这几句歌词。然后我们相视无语了几秒钟，就一齐笑出声来，活像两个疯子。
　　路灯光是昏黄的，就像那年，我跟夏衍两个人沉默地走在黎明前的那条路上，路灯像是上帝一样审视我们。这情景是多么雷同，只是如今，他不在，早已不在。这个夜晚，比那一晚还要凉，还要无望。
　　眼泪竟又掉出来，泪腺仿佛在一瞬间坏掉了，我无力阻止体内水分的急速流失。思雪说，佳绮，你醉了。我轻轻“哼”一声说，我怎么会醉，我是千杯不倒。她斜我一眼说，神经病。我故作惊讶状地喊，哎呀，这都被你发现了。
　　我拼命想将注意力从“曾经”“本来”“夏衍”这样的字眼转移到别处去，于是刻意变得非常矫情。我身子软软地趴像思雪，我说，思雪，你给我跳舞吧？我给你伴曲怎么样？她掐一把我的脸说，别发酒疯，不然我把你丢了。
　　听到这话，我的心徒然空了一下。我还是没有搞清楚，当初，到底是我把夏衍丢了，还是他把我丢了？
　　我恢复正经的走路姿势，只是脚步有点虚浮，像是怎么也踩不到实地上。我叹一口气说，我想快点回寝室，有点冷。思雪点点头说，这条路太不安全，安静得有点可怕，要是中途跳出来几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虽然用着玩笑的口吻说着这几句话，却把我的思绪又送去了很久很久以前。记忆里，也有这样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被漆黑笼罩，远离闹市。夏衍从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一会要是遇到什么坏人，你要先跑，知道吗？
　　这情景，一直清晰地在我脑海里盘旋，我想，也许我会记一辈子。
　　夏衍，我想你，非常想。你在哪里？在想着谁？会不会偶尔想到我？会不会想到你曾遇到过我这样一个小疯子——以爱你的名义，歇斯底里痛彻心扉在心底里以折磨自己为乐。
　　回到寝室，我疯狂地寻找夏衍的□□号码。我记得曾在一本笔记里写下他的号码，大概我早就预见了此刻脆弱的自己。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决绝，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样的潇洒我本来以为对谁我都可以，但偏偏夏衍，会是那一个例外，或许只是唯一的例外。
　　翻箱倒柜，还是没有找到那本笔记，我沮丧地坐在位置上，绝望地气息漫过喉咙。但我并没有再哭，我点开□□好友栏，问它它，问小希，问表弟夏衍的Q。似乎都因号上好友太多，要找起来。我耐心地等待，它它和小希都不约而同地说，何必还要牵扯他？
　　我笑笑，手指僵硬在键盘上。我如何向她们诉说我此刻的内心？现在的我，是盲的，我看不到所谓的志气，所谓的风度，所谓的说话算话。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过是个内心流离失所的病孩子，我想要一点温暖，这种时候只有夏衍才能给我想要的温暖。
　　在他们三个还没有找出号码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在搜索好友里不自知地打出一串数字。点击确定，一个用户名就呈现在我面前。昵称：夏沫。点开资料一看，一切都如往常，没有改掉一丝一毫，不是夏衍又是谁？
　　我点下“加为好友”的按钮，输入验证“夏衍，是我”，然后点击发送。之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狂乱，欣喜，又或者害怕？但我已经无暇去考虑，消息来了，他加了我。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怕一用力就惊碎了什么一样。我给他发消息：HI。
　　他也回：HI。
　　我说：夏衍，我想你。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来：对不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是啊是啊，我早就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但沉重的思念把我的理智都赶跑了。
　　他又发了一句：而且，我跟你分手的时间已经能用年来计了吧？
　　这句话真狠，像是一把尖刀，轻轻一挑，把我胸口的梦切割得支离破碎。他点醒我，我们分离的时间能够以年计算了，他早已找到了自己的所爱，而我，还在原地徘徊。是我把梦做得太深，让自己忘了，人间还是人间，梦境的世界无法活着抵达。
　　我一字一顿：夏衍，你曾经那么爱我。
　　他回：你也说了，是“曾经”。
　　这话曾由我朋友说出，我觉得伤人，现在由他说出，何止是伤人，伤心伤身伤肝，伤得我体无完肤，精神崩塌。他并没有否认爱过我，只是那些爱属于曾经。原来，爱也会经历生老病死。他给我的爱，只活了一个曾经，往后，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鼠标移到他□□的头像上，他听的歌曲是《爱错》——最近的网络红歌。我不知道，他是一直在听呢，还是刚刚换上的。
　　我妄自菲薄地想，原来，我只是你爱错的一个人。
　　呵，不过我原谅你。就算是爱错，你也曾爱过我，感谢你。而我，从没觉得我爱错，我只是遗憾，我们没能爱到最后。
　　大概，最美的爱，永远在昨天。而有些时候说的“我爱你”，不过是为了应景。但我说过的每一句“我爱你”，都是真诚而不含杂质的，夏衍，你也一样吗？
　　我抹掉已经泛滥的泪水，敲出一行字：夏天，见个面吧。
　　我还是想见他一面，什么都不做，只是见一面。还清彼此的面目，此后，各不相欠，各自曲折，各自奔赴向不同的旅程。
　　他只发来一串省略号，我早已跌至谷底，所以并没有太难过。或者说，我已经难过到，感觉不到难过了。
　　我摇一摇头，唏嘘自己的可悲，同时死皮赖脸地回话给他：我没有任何企图，只是想见你一面，请包容我最后一次任性，谢谢你。
　　他终于妥协：好吧。
　　退下□□，我觉得自己很是恬不知耻。竟低声下气去请他答应我这样没有立场的要求。曾经那个坚强的我也将要被岁月湮没了，我想。梦还不够碎，伤还能承受，才要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
　　但，我想见他，没有什么目的，就只是想见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